三十周年祭

前两天，看了HBO迷你剧《切尔诺贝利》的开头，寥寥数语让我联想起三十年前北京的那个血色夜晚。

在延绵不绝的历史时间里，无论是三十年，还是五十年，不过是一刹那、一芥子。但对于那一代的中国人，有如熬度一个黑暗的中世纪。除培植灾难的土壤。一代人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理应换取不再重蹈覆辙的真正保证。不管时代曾经陷入怎样地荒唐狂乱，一旦清醒就是向前跨了一大步。每一代人都为下一代活着，也为下一代死。如果后世之人因此警醒，永远再不重复这苦难，虽然大不幸，也不啻为惨痛的教训。

我常常哀痛身边的人过于健忘，却忘了自己也是“沉默的大多数”。那场浩劫不过五十年，那次运动不过三十年，莫说媒体，街头巷尾也很少再见提及。那些道路以目的阴影如今在哪里？也许由于上千年封建政治的高压，平头草民习惯用“沉默并遗忘着”的方式对付苦难。

更重要的是，从那以后，当权者一直在想尽办法让这个日子不复存在，让这个民族失忆。善与美转入地下，丑与恶肆意宣泄；成千上万的家庭被轰毁，生命被吞噬。无论压在这狂浪下边的，还是掀动这狂浪的，都是它的牺牲品。哪怕最成熟的性格也要接受它强制性的重新塑造。

坚强的化为怯弱，诚实的化为诡诈，恬静的化为疯狂，豁朗的化为阴沉。人性、人道、人权、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所有含有人的最高贵的成分，都是它公开践踏的内容。虽然这不是大动干戈的战争，再惨烈的战争也难以达到如此残酷的灵魂虐杀。如果说法西斯暴行留下的是难以数计的血淋淋的尸体，“浩劫过后，留下的是难以数计的看不见的创伤累累的灵魂。

然而，如“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那个晚上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这段历史的裂痕也从未抹去，历史的大河在地面消失，往往转为精神的暗流；思想的阴云扩散之后，渐渐化为心中的迷雾。

我常感到，当今中国社会一切难解的症结，都与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的两场人性地震深刻地联系着，甚至互为因果。比如，我们缺乏对历史的尊重，不正是与此前的灭绝传统有关？我们轻贱自己的文化，不正是践踏文化的直接结果？我们生产出一批批不问是非、只求富贵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不正是扼杀民主觉醒意识的恶果？

思想真空过后，唯物主义至上的邪教乘虚而入，遑论红色意识形态的数十年人性改造，从进学堂的第一课开始，政党一体、犬儒精神已经通过教育注射器融入每一个国民的血液里，在当今充满现实功利的市场中，它愈加舒适地发酵起来。

本来，彻底反思过错是使中国社会良性化的必不可少与至关重要的一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把这大好的历史时机耽误过去了。三十年前的那场运动在内地档案里俨然成为一个奢侈符号，那些曾经在历史的黑夜里受苦受难甚至死于非命的人们，注定只是一种可怜的牺牲品吗？

没有一层深于一层的不浅尝辄止的思索，就无法接近真理性的答案。没有答案的历史是永无平静的。

恶魔一旦化为幽灵，就更难于应付。

附：达明一派五月三十日的悼念新歌太精彩了，尤其是MV，画龙点睛。

達明一派 - 回憶有罪

曲：劉以達 詞：林夕
監製：達明一派

舊日或問天 怎允許摧毀信念
浩蕩像為了 被懷念
現在別問他 可有膽公開紀念
被現實騎劫 怎怨天

如燭光都有罪 將暗黑多幾十年
如傷疤都有靈 未變臉
回憶即使有罪 真相怎麼敢無言
歷史假使有人 定被發現

現在若問他 可悔當天走太前
道路腐壞了 不敢涉險
現在若問我 怎會這麼想紀念
烈焰幻滅過 總有煙

如燭光都有罪 將暗黑多幾十年
如傷疤都有靈 未變臉
回憶即使有罪 真相怎麼敢無言
歷史假使有人 定被發現

皇天不必答辯 只怕蒼生肯忘言
后土不知冷熱 生滅無念
歷史只懂向前 輾轉反側三十年
如今滄桑少年 莫問蒼天

若舉傘 為誰命運祭奠
廣場上 這麼多告別
莫須有 是誰造就壯烈
願廣場上 聲音不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