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九月秋午,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一时兴起陪人去小镇山麓练车,三人一车,鱼肠颠行过隧道旁的小道,泊在一座荒废的海军旧址前,庭院重重绿篱,环绕着碧油油的冬青树,浓阴如幄。启开锈迹斑驳的铁链,古沈的铁门轱出异样空旷的回声,挠得心惶惶,车轮缓缓碾过砂石路,击磨出碎石的咂嘈声。磐场歇脚处顶着三株上百年的槐树,遮天蔽日,把泻下的日光打得薄碎。还有一簇魁杓高耸的白桦树,间悬了张网丝吊床,许久未尽人烟的残破水泥地上,覆落了层半青不黄的落秋叶,蹲下来静辨,松针卷叶下,蚂蚁细如字行,搬运着半截昆虫枯体,对我这不速客,置若罔视。

『梦粱录』记曰,「俟交立秋时,太史官穿秉奏曰:“秋来。”其时梧叶应声飞落一二片,以寓报秋意。都城内外,侵晨满街叫卖楸叶,妇人女子及儿童辈争买之,剪如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与『江乡节物词』清明节气的「妇女结柳球戴鬓畔,云红颜不老」相衬成趣。

练了个把钟头的倒桩,一头栽进网兜里,鸟声聒碎,树影横披,飘飘乎有凌云之想。抬眼望,丫杈上竟架着一窝蓬松的干草丝,换做少时,必定擿巢探卵。但刹那,云帆一泓,只觉眉棱重过天,风露悄凉人寂寂,风起舞步,轻盈众叶,哗然叠翠声,若水若纹,又如翻碧浪。

冠梢融煦的日波粼粼,碧波涟漪间渐溶微漾,最是贪晌。睡了半宿,忽闻身下动静。 猫蹑足从一片茅草中穿行而过,遥遥抬起摄人的双瞳,顾察我们三两不速之客。倏地,身旁掠起一双粉蝶,翩然翩跹,猫儿卧倒草圃,爪子扑迭,回颈沉浮退跃,按捕乱眼的彩蝶,忙着翻鸳瓦,直把我们抛撇。

余下两人还在空地上慢车,我闲不住,攀住隐出水渍的黄锈栏杆往楼上迈,眼帘内,一爿二十余格的木框铁窗清寒中瑟瑟,廊道尽头,封而未密的水管正滴沥不止,白昼相交之际,犹是背寒。麻着头皮硬将长廊道走了一趟来回,那掉了漆、褪了色的木门,却是闭得紧紧的,无缝可窥,微闻里面一阵生腥之腐木味,生辣辣的突来。透过蒙尘的窗棂,眼角余光,横目瞥去,魆无人声的壁室内桌椅高叠。一地透明像轴白绢,映着屋角残阳,忽左忽右的晃动,似人影魑魅魍魉行在雾中。铿一声,逾刻心如风车,不及启阖的唇齿间化解开去,忙落荒而逃。
 
古人有言,当门莫剪,允为竞体之芳。杏烧红的夕照,却照深深院。黄昏及暝,是谁游园惊了梦?又或醒转间,黄粱未熟。

十月三日记于台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