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杭州

早早地眼盼了这天,不为个中原因,祗单纯期待的快乐。就和小时盼着上街买年货、盼着晨起穿新衣裳、盼着拿份可怜的压岁钱的心情一样。久了,倒不在乎什么,祗是期待。下午出门时,天气也好,万里素云,际空如沐。兴奋晚上有轮澹月可看望。当然还有月饼,周作人在《儿童杂事诗图笺释》里提到的绍兴一种红绫月饼,停产多年。原来是种径半寸厚约三分的圆饼,酥皮烤成金黄色,一面盖有红色菱形的印记,馅儿用的乌罁豆、白沙糖制成的细沙,加核桃肉金橘饼,每市斤十六只,想来和小时吃的一式一样。

一直觉得苏式月饼的口感比广式好,椒盐最回香,薄薄碎碎的酥皮,底下垫了的小纸片被油沁得像斑大大的鱼鳞一样会发光。听车前子说姑苏一带还吃芋艿、红菱头等物,现在也没了。

周作人记忆的中秋夜里,绍兴人会拿酥皮的素月饼、水果、老南瓜等来祀月,摆上清水一碗,用指头蘸上一点涂眼,祝福道「明目清凉」。传闻月中婆娑树,中秋那夜有一枝落下人间,此即所谓的月华,若是不幸落到人身上,就要生奇疾。于是,城村门户都要祈求月亮婆婆保佑身体安康。老先生发怔「好多年前夜间从东城口家来,路上望见在昏暗的天上,挂着一钓深黄的残月。

两百年前的清人顾禄所著的《清嘉录》记道,在中秋杭州有烧斗香的习俗。「烧斗香,纳香屑于中,僧俗咸买之,焚于月下,谓之烧斗香。」至于“走月亮”,似乎在苏州才酱的风俗,看下去也粉好玩。 「妇女盛妆出游,互相往返,或随喜尼庵,鸡声喔喔,犹婆娑月下,谓之走月亮。」还引用蔡云《吴歈》的诗说「七里山塘七里船,船船笙笛夜喧天。十千那够一船费,月末上弦直到圆。」

清《杭州遗风》也提到中秋斗香,「斗香,系花神店。所造其式四方,上大下小,纱绢糊造。上缀月宫、楼台、殿阁,走马、灯景,四角挑灯大者,四方各二尺许出。卖,琵琶街为多。即正月灯市亦在此处也。大街店面多有供者人家。摆设须于天井搭台,佐以各式灯景,亦有唱南词等书者。月上斯,热闹焉」

宋人周密笔下《武林旧事》记载的杭州中秋就更绮绚了,光是想想烂如繁星的数十万盏羊皮小水灯就觉不得了,气若贯虹。

禁中是夕有赏月延桂排当,如倚桂阁、秋晖堂、碧岑,皆临时取旨,夜深天乐直彻人间。御街如绒线、蜜煎、香铺,皆铺设货物,夸多竞好,谓之“歇眼”。灯烛华灿,竟夕乃止。此夕浙江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有足观者。或谓此乃江神所喜,非徒事观美也。

迄今看过关于杭州中秋最赏心的小品文该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絝子弟张宗子。笔下的《闰中秋》,如此逍遥,心往神仪。

崇祯七年闰中秋,仿虎丘故事,会各友于蕺山亭。每友携斗酒、五簋、十蔬果、红毡一床,席地鳞次坐。缘山七十余床,衰童塌妓,无席无之。在席者七百余人,能歌者百余人,同声唱“澄湖万顷”,声如潮涌,山为雷动。诸酒徒轰饮,酒行如泉。夜深客饥,借戒珠寺斋僧大锅煮饭饭客,长年以大桶担饭不继。命小傒岕竹、楚烟于山亭演剧十余出,妙入情理,拥观者千人,无蚊虻声,四鼓方散。月光泼地如水,人在月中,濯濯如新出浴。夜半,白云冉冉起脚下,前山俱失,香炉、鹅鼻、天柱诸峰,仅露髻尖而已,米家山雪景仿佛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