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自己的歌

数月前的酒席上,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知青,提起爱唱薛范先生译配的苏联歌,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阿辽沙》、《山楂树》、《喀秋莎》等,流露着对一去 不返的集体记忆的凭吊。但他惋惜道,那只是“生活在别处”,是“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也曾有热血青年试过决意谱写自己的歌,无非是表达思乡之情,却被 打成“精神污染”、“封资修小情调”,有甚者更招来牢狱之灾。

“整整一代人,我们没有自己的歌”,蒋老先生一脸黯然。

何曾几时,中国是有自己的声音的。四九年以前,从贺绿汀、黎锦光、陈歌辛、姚敏、陈蝶衣等到周璇、姚莉、吴莺音、周小燕,上海老歌是一不容小觑的乐史丰 碑,和当时上海滩文学鼎盛一时的“鸳鸯蝴蝶派”遥相呼应,《月亮代表我的心》、《何日君再来》、《夜来香》等名曲先后被美国唱片公司复刻过。

遗憾的是,中国流行音乐再没达到这样的高度,这种“老克拉”味道的片段,现在很难找到了。相反,由于众所周知的冰川期,“一枕清霜,万物肃杀”,相当一段时间里,内地处于文化钳制的真空区,中国声音销声匿迹。

然而,这段情调在海外华人圈依然弥日愈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邵氏风月片里经常回荡着海派老歌的余韵。国门渐开后,上海老歌卷土重来,绝大多数内地人误认为它们是港台歌曲。

作为一度的政治殖民地,中国不缺舶来的口水歌。西伯利亚高原漫长严寒的冬季,也成了中国走不出的阴影。从意识形态到社会制度,从国家机器的武器装备到北方 城市的建筑风格,从托尔斯泰的小说到普希金的诗歌。伏尔加河滋养下的贵族文化不仅煽动了中国底层风暴,还蕴热了中国辛亥革命之后摇摇欲坠的单薄灵魂,“老大哥”改变了几代人的人生。

所以,那不是一个沉默的年代,不是一个无歌的年代。相反,甚至是高音喇叭放样板戏的年代,是红歌响彻云霄的年代。即便是最不爱唱歌的人,也无法从脑海里排除那些旋律的纠缠。

但正如胡发云《如焉》控诉的:

“他们的记忆,是用自己的血写在大地上的;我们的记忆,是别人用刀刻在我们的伤口上的。数十年来,我们失去了表达苦难和忧伤的能力,失去了表达爱的能力,我们只有一些代用品,有些甚至是荒唐的代用品。”

老先生还讲了一个令人潸然的真实版王彩玲,有个教声乐的老师下放回来,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教学生《我的太阳》,对于那一代人来说,他们心中对美的热爱,永远不会泯灭。

(二零一零年炎夏作,初载于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