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星座

二零一八年某个冷肃的周末,北京什刹海公园里的人流目不暇接、熙攘如虹,一切依然像百年前林语堂笔下所描述的「苍古淳雅」,像张暖忻的三十年前拍的《北京,你早》一样富有烟火气。溜冰打趣的孩童,笑意盈盈的卖花老人,笨拙吁气的人群……

在这个不能再普通的冬日,朴树穿着Daddy Oh Daddy日系撞色毛裤,呼啦啦吹响了铃木Hammond PRO-44,中间暖暖的口风琴似爱液般又黄又刺激,灵魂很舒服地蠕动着,想起有个日文词异常传神:一发入魂(にゅうこん)。

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夜晚
是如何降临的
什么都不说 像来自天空
轻如指尖的触痛
你是否得到了 期待的人生
梦里的海潮声
他们又如何从 指缝中滑过
像吹在旷野里的风
情长 飘黄 静悄悄的时光
清晨 日暮 何处是我的归宿

—朴树《猎户星座》

这是朴树跟网易云音乐合作的一个古早味音乐项目叫"stage舞台",寓意生活即舞台,音乐即人生。朴在片头说这首《猎户星座》词曲成形于一九九七年。九七年的我在干嘛呢,遏抑着偷窥楼下初蕾少女晾在窗外文胸的悸动,在夏末潮湿的晚风里听着《Lady In Red》。近两天在ins上看到一位日本老阿姨端着铃木pro44,动容地吹起Yuming(松任谷由実)那首秀逸的《晩夏(ひとりの季节)》,倏然来了感觉,词中有云:

夏日将逝/残存的酷热迟迟不愿离去/吞噬晚霞的鸡冠花/如在熊熊燃烧

友川カズキ说自己打飞机时老是放Lee Morgan的号子一样,我有段不顺心的时候就会在沉湎千禧年前时光隧道里的歌里,听郁东、筠子,感觉那时的生活特别纯粹,特别安心。

台湾女漫画家高妍在诚光社出了一本致敬細野晴臣的《風街ろまん》的作品叫《间隙》,大意是人生好似音乐,都有间隙,但短暂的灿若鲸落般的音乐耦合,让她产生了偌大的人生满足感,忘却了生活的平庸与琐碎,这便是音乐的力量。


就是那个瞬间,
能让我发现自己其实活在一个没有那么糟糕的世界。
我费尽所有的力气在音乐中摇摆,
用尽自己的方式成为音乐的一部分,

1990年,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外太阳系空间探测器旅行者1号于距地球64亿公里处最后一次回望母星,拍摄下这张编号为PIA00452的照片。

图中亮点处为地球,那个黯淡蓝点就是我们的星球
图中亮点处为地球,那个黯淡蓝点就是我们的星球

四年后,科普作家Carl Sagan在《黯淡的蓝点》写了一番荡气回肠的惊噫之戗:

我们成功地(从深空)拍到这张照片,细心再看,你会看见一个小点。就是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在这点上有所有你爱的人、你认识的人、你听过的人、曾经存在过的人在活着他们各自的生命。

这里集合了一切的欢喜与苦难、上千种被确信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学说,所有猎人和强盗、英雄和懦夫、各种文化的创造者与毁灭者、皇帝与侍臣、相恋中的年轻爱侣、有前途的儿童、父母、发明家和探险家、教授道德的老师、贪污的政客、大明星、至高无上的领袖、人类历史上的圣徒和罪人,从人类这个种族存在的第一天起——全都在这粒悬浮在阳光下的微尘。

地球是这个浩瀚宇宙剧院里的一个细小舞台。想想从那些将领们和皇帝们那里溢出的血河,他们的光荣与胜利让他们成为了这一点上一小部分,一瞬间的统治者。他们时常发生误解,他们又多渴望杀害另一方。他们的敌意有多强烈。我们的装模作样,我们的自以为是,我们的错觉以为自己在宇宙里的位置有多优越,通通都被这暗淡的光点所挑战。

我们的星球只是在这被漆黑包裹的宇宙里一粒孤单的微粒而已。我们如此不起眼——在这浩瀚之中,我们不会从任何地方得到提示去拯救我们自身。

有时我想,在宇宙中,在时空里,我们算什么呢?也许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古有「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今有「任凭这天空越来越湛蓝,你在我身边越来越平凡」。但在浩瀚之中,存在即是存在,每一分钟亦不容抹煞,因为那是我们来过这个尘世的唯一凭证。

宇宙の片隅で つぶやき合う永遠は
幻だと知っていても
朝陽の中で 微笑んで
形のない愛を つなぎとめて

—松任谷由実《朝陽の中で微笑ん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