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

来了些时日,有个巴掌大的粥铺是常去的,卖的是最寻常的客菜。大荤有砂锅鱼头,红烧肉等,小荤肉丝水芹,肉片茭白,肉丁什锦菜等,素菜则有酱菜、豆腐羹、线粉、碎黄瓜之类,有粥菜皮蛋、咸蛋、油条、花生米,肉松、腐乳、酱菜、五香豆腐干等早餐外加几样时鲜。都是些家常,但烧得尚且可口。

馆子门面不比列车厢宽,只凑了七八排的黑白凳椅,可兴隆得很,螺蛳壳里做道场,张罗到凌晨时分才打烊,这是体态臃肿的老板亲口告诉我的。四十出头的老板粉面逢春,生得枣核脸,一口糯米银牙,倒梳了油发盘踞在柜台后面,色咪咪地环视他的帝国。一挪动,活像蹙额大腹的布袋和尚出游化缘。可他平日里是不管迎客的,雇了三四个女工跑堂,里屋还有几个厨子忙碌,自己只收钱、找零和看剧。小镇的人反倒更知天命,享人事,大部分时间是闲适的,自得其乐。

屋子角落有台黑腻腻的吊顶大彩电,全天无休地播着婆媳恶斗、叔侄夺财的口水台剧,四季如一,效果出奇的好,不少拖儿带女的老妇级食客看到动情处,愤慨地破口大骂,有一种粗陋的豪迈。

店面后背有个水果小市,偶有卖菱角、荸荠、煎饼的流动小贩,前个月末,来了辆小吃车占位,廉价的大红亮片纸贴着“香辣小龙虾”“香辣螺蛳”字样,全用不锈钢大盆盛置车内。贩主是个腆着肚皮摆摊的中年壮汉,滑溜溜的膀子,肩头挂了件紧身的罩衫,和翘起二郎腿候客的三轮车夫闲侃。菜花蚬子清明螺,怪我和H路过眼馋,挑了半斤的螺蛳,只见他照例脖根一耸,不忘先夸耀一阵,见我蹙眉,又不言语了,起身抄起一个塑胶袋。用花椒、大料、葱姜等辣酱浇过炝锅,再下油略煸,捞上来递给我们。

我接过来,熟悉地拐进了粥店。嘈杂的人声中寻了一处干净的座位坐下,叫了一碟腐乳,一个松花蛋,热乎乎喝了两大碗番薯粥,很是落胃。粥食不果腹,三扒两咽就是一碗,我们收起了碗筷,索性嘬起了螺蛳,笨手拙脚地用牙签才挑,吃得一手的油污,事后吮指回味,免不了互相嘲笑一番。

早些年在老家的河塘里,满是大把的螺蛳。家里来人到客,不能在餐桌上马虎。淳朴好客的老人就手提耥网子、腰跨竹篓子到河湾去。推上两下,就是一篮螺蛳,有时还有鲜鱼活,趁活蹦乱跳炒了,就着刚出锅的白米饭,再斟上自家酿造的糯米酒,吃的是水乡人家的恬淡与自足。

结完账出了店面,已是无边暮色,行人一路地稀疏过去。朔风跃起,森影重重,屋顶像海涛一样赫然起伏。穿过一段桥路,复归喧闹,原本宽敞的主干道边上,开始扎满了蒙古包似的夜排档,密密麻麻。香味袭人,经过时,禁不住往帘子内瞥上一眼,刺眼的卡口灯挂在帆布顶篷的,在夜色中使劲摇曳。想起十一那几天闲逛武林路,深夜在一家夫妻排档靠着墙角吃虾爆鳝面,在霓虹灯中茕然而立,都市的一抹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