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世上的另一个草雪迷

见字如晤!

很荣幸能在海海人丛中互通有无,平时两耳风声,静似水,思如云的片刻意绪也是难求。即使庭阴不扫,浮光片羽的会心于我也是愉悦的。

浅尝辄止型红迷如我,读张爱玲,有种柳花盈面的好,看台湾张派后人苏伟贞,有难拾旧心情的好,大学看了亦舒,顿时雪飞风起,然而,毫不犹豫放下了。在一团香玉温柔中,笑颦皆烽火的她走红自有道理,但我以为,太张扬锋芒的处世易招风,不太合我的性格(笑),物色旧时同,情味老年别,近些天看了草雪,我忽然觉得那种雪飞风起也有难拾旧心情的好。在我的书格中,她是介于亦舒和苏伟贞的双面夏娃,她有自己的尖、自己的锐,但更多的是半调晴色。她有张爱“一叶扁舟钓雪亭”的悲凉,悲凉但不悲观,她恃物,但恃物不恃财,更不恃才。字里行间撒铺的是和风煦日,她笔下,人本身即是一种禁锢,复杂的人世乃重重防盗系统。涉世愈深,悲欢离合如一道道枷锁,如半旧灯芯绒的残味。之前喜欢过一阵在南风写小说的刘贞,她像颗噼里啪啦的铜豌豆,热闹而落寞的圆舞过后,找个舒坦的软垫,安静坐了下来。她的童话森林里,好坏从不分明如剪,好从不是苦尽甘来的美味,坏也自有顽劣的新鲜。草雪人静心静,而刘贞人静心不静,拨开笔端云翳,似曾相识。

草雪是香港屋邨(政府给低收入人群建的廉价出租屋,相当于贫民区)出来的女孩子,兄妹一应俱全。她笔下的童年总有种深院燕语的寂寥。 《原声带》里,她说
 

小时候那层楼在记忆里何其漫长,右侧有数不清的板间房,由一条狭长的走廊引路,直通至最后共用的厨房,走廊沿途还有好多上下格床位,人声,许多是大人的吵架声,包括房客与房客的争执(往往为了争厨房),或是每家每户的内讧(多涉及金钱,较难明白),争执之余,常出现高空掷物(就我当时的身高来说)

她跟父母至情至爱,「突破」上许多琐碎家常小记看过熟悉而温暖。
  

  • 父母如果带我上街,是拖着我去罗素街买菜而已,每次回家,一对小腿就如星罗棋布般黏住一点点极黑的泥污。那些污点,在记忆中一直很鲜明。

  • 念小学时,一次父亲带我放学,途经花园道,父亲说我们可以去一睹公主的风采,等候护送玛嘉烈公主的座驾经过,我等得腿酸了,还以为公主是闪闪生辉的,到最后甚麽也没看清楚,只是一辆辆汽车在身边擦过。

  • “买了富有柿,放在雪柜,要削皮呵”我自觉在母亲前变得婆婆妈妈的。“知道了。” 她噼的挂了电话 。

苏曾说:

我对自己情感光的密度的要求一向比对旁人的来得大。那是我自己的情矿,挖掘得浑身泥黑并不以为屈辱,等待那一片一片不堪的泥鳞自然掉落。如果我们活过,而坚持一种清白,那才可耻。我喜欢台风过后的低气压,一种挣扎,有时候就写在天空的脸上。是云。

那是我最爱的一段话,而草雪的散文,便似那一阙淡淡的云。她的“静”是“斜横花自小,浸愁漪”写实的淡,惬意十分。香港文字一枝浓杏,求入世,台湾文字是五色蔷薇,多出世,淡浓之间,见仁见智,都爱极。但侯孝贤御用编剧朱天文的“静”却是黑云压城、铁马冰河,又浓又烈,从来不是我杯茶水。以至韩松落骂她「气息恶浊暗败,质地不洁净不流动」 ,「朱天文的房间不通风,她却洋洋得意」 ,酣畅快意,忍不住拍烂掌。

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我无缘亲近雪水云山的塞北。在闪回的记忆里,也只崔湜词下的大漠行卷轴,「阳春半,岐路间,瑶台苑,玉门关。百花芳树红将歇,二月兰皋绿未还。阵云不散鱼龙水,雨雪犹飞鸿雁山。山嶂连绵不可极,路远辛勤梦颜色。北堂萱草不寄来,东园桃李长相忆」。F身处北地,然而,字行间不是万碛千山的远,却多了份秉烛相看的近,沾了江南纸上灵秀,对诸事又有股冰天雪地间的欷歔。若非文字工作者,那实属上心之人了。

李度写给赵传的那首《不想让世界太慢而睡著》,也令我心逐云帆,想起孤烟驼铃漠中行的塞北浮景。

在狂风中我不太清楚自己的时速
只晓得把地平线又狠狠逼退了一大步
       在风的背上 我不太清楚前方的路途
我的心是一张没有边界的地图

—李度

「無茶苦茶」是日文汉字,外人感时吟苦,看似又苦又无,实意却是匆匆无序,待卜心期,是种落叶空细数的前缘梦里。现世浮靡为乐,总以为“苦”以为 “无”顾名思义便是不好的。但人生茶事,呷一口,任清清浅浅荡漾开去,盈溢唇齿,未尝不有沉淀后的浓酽,不是吗,我只愿多些真去踩生之深浅,蠢得心甘情愿也是快意。

肃此

濛雨春寒,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