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雪花,或被雪花携带

携带雪花,或被雪花携带
               -小读「京都一年」

善变文字魔法的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叙说了段寓言,少年跋山涉水,才抵至伊西朵拉 - 幼时的梦中旅地、卡氏的天空之城Laputa。在那里,有堵墙垣,名曰老人墙。耄耋老者守望过往行人于斯,昔时少年行了几步过去,席地坐于其中,把年华与冀望一并坐成了玉带似水的追忆。

也许,伊西朵拉是座磅礴的城池,是一段湮心的冗情。那么,林文月笔下的日本千年古城,京都,则更似一位峨眉螓首的闺阁绝丽、洁无纤垢的八千美娇、流年不褪容颜的女优,待你欲亲欲近时,消匿在固以漆液、泽以海藻的水色夜幕中。仿若转身片刻,便乌有,便化为捉摸不透面相的巫山神女。

孩提时代,常常冥想成痴,取一方薄纸势挡艳阳,透过茫茫肤色,想抚摸到其中的纸云肌理,一恼怒,便想恨恨撕开。不是撕碎成雪花片瓦状,而是层层剥离成大小无异但更微薄的纸叶。当然,很多时候,都挫败而弃。在「京都一年」里,你也许艳羡不到翅膀,却能瞧见臆想中翅膀遗落的羽毛。林氏笔尖附着的轻盈羽毛,霓裳而舞,一曲落后,令席间酒酣人醉的宾朋开始熟稔美人身量,或矜、或媚、或逸、或沉,愈慢处的罗纹、愈紧处的木理,捕获文字的快感如掌心纹路一般应手。

“丛蓼晚可喜 ,轻红随秋深”,苏轼字里行间的永葆清嘉,却在异国他野被拾遗。京都是明静的,皓月沙地空净,小桥暗巷流水,京都也是流动的,祇园的艺伎蹬木屐步出茶屋,娇艳身影,一扫冬夜萧飒。余者一一而足:京都漫溢的盛唐风韵,良风美俗、典章文物、节庆祭典,林氏的闲闲几笔,仍旧无法承托千年的繁盛。至若四月灵鉴寺的椿,五月平等院的杜鹃,六月三室户寺的紫阳花,七月养源院的百日红,一月北野天满宫的梅花,美不胜收。这些仅仅是天地造物之美,还有太多太多烟云过眼,持握不得,赏惜无暇。

惊喜的是,国内三联新版的林氏「京都一年」,与当初台湾三民书局的初版相较,颇为尽心,除了校对,又刊选附插了多幅美图、相片。古人一向崇尚饮图配文,插画,更传统些,叫做绣像,出相。一本典雅之书,少了插图,总是难免寂寂无睹的。当年陈老莲精虑入神的洒墨「窥筒」,令识者一看莞尔,便知「西厢记」其中定有私情,这是再好不过图能载文的佐证。于情于理,此番的「京都一年」都值得加表扬分。

很多时候,携带雪花,或被雪花携带,既然都是难以承受之轻。“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何不踩着如云柔缓的脚尖,新鲜不厌地流连文字故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