澪和女友闹翻了,坊邻好友都惋惜着又是哪出颠沛离合的纠结戏,不由多悬了颗心! 可怜他,是先可怜了苏。似乎没有比一个女士断魂落魄更值得慰存的事了。

当晚的生日排宴,她依旧一路主角。苗叶挑鲜、筛虫眼菜、鲥鱼去刺、糟鲞蘸酱、壶盘茶杯,下至厨房上至厅堂无不经手,澪的女友出身商贾小戸,即便是场梦亦要有凭有据。算盘时时打在头顶,俨然两两计较的活账簿,单凭这项可意的长处就没少博得亲朋赞口,言下之意小辈里独她持家有道,识体面。然而,澪有数,家母嫌她庸气,心有难酬。

天浊夜下,窗外起了浩渺凉雨,秋葵色栅门绿着锈,坠了粒粒凝珠,植了栏玉簪的阶前亮了白地灯,一番阑珊灯灺。花圃里,木槿侧旁架了一披紫藤萝的瀑布,雨打着半塘萍草,点点游转,香蒲衬得水畦地格外冷冥。渠水过着砂姜、熟褐的碎合泥,挟着白昼一起淹在下面,门前年久的端兽镇石迎着濛泷中的车前灯,似有烟霏滋漫扬着异气,隔街不远处影影幢幢的老式洋楼竟漂起来,十里洋场新燠的夜在喧阗中渐浮起来。

「你的降临,却在我皲裂的想念里,开始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灾难。」众人踮起脚,哄抢、传诵着澪当初誊抄廖无益的诗句。傧相中,几乎是跌出个醉态曛曛的少妇,一脸矾白,捉住他的衣领,埋首怀中抽噎,继而嚎啕大哭。澪下意识跌了下,才看清是旧事友,苏。如此情状,令在场不明所以的众人为之一紧,像留声机滞于某节音轨,蟾光凝伫在刹那,愈是天旋地转,愈见鹅黄色的木壁上影衬出点点流萤,斑驳了迷眼。

有人好不意思将苏扶开,这厢,澪的女友已紫酱了脸,身拘铅瓶沉深海,见澪怜惜地轻拍苏的肩膀,冷冷睖了一眼,忿然退出了大厅。

澪记在眼里,却木住了脚,追尤未及。陪另一名女客搀着泪人儿到胧色露台,借着蘸饱疏明的廊灯细问。半响,才见苏擦了泪迹,徒手从拎包里掏出堇青粉饼,替化掉的眼彩补了补妆。盈盈回礼后,借辞去到偏厅写稿,澪推门前回了下眸,她正把手依在梨木方矮柜上,一寸寸将水钻花饰的浅口跟鞋拗下来,用指尖纤纤勾着蹑足走,一步一惊心,似有溪水明镜。这番心惊肉跳,澪恍若记得,珐琅瓷胎画上的西洋仕女才有过。

客厅里,吊流苏晶灯倾泻而下,拨重影如游鱼。条几上的梅红釉花觚微微起颤,腹部开光饰了的如意字纹。此刻已哗然三四重天,无不交头接耳、众云纷坛。

「自家做格事体,自家会得勿晓得? 」「同事嘛,苏虽然性情真了些,澪的女友也未免奇出百怪了些,真格小家子器」,「对格。娇气小娘,要煞煞气,结了婚还了得」「搞绅士派头噢,嫩格,糊涂一时,还勿晓得抚恤,闲嘴是堵勿住唠」,「苏存心讨救兵,要坍澪女友的台呃,他俩…?」,「喏,老早讲啦,自由恋爱自由恋爱,到头来还勿是格么收场」……

澪悄然四顾,大家骤降了八度,识趣收声。只望他吁了气,轻描淡写交待道,「好些了,她现暂歇息。 」

杯盘狼藉之后一切就旧。

「听说了没,苏家变后,反有不少当夜的男编辑登门约稿嘿,风尘不与往常嗨 」,次周日,撞面的某损友故作神秘推揉道:「薄幸蹑飞鸾的可是你唉,我都替你喊冤。放心,我们坚决声援你,谁说归宿的男人就不能大肚借个肩膀。闹归闹,总归留个台阶是吧」

「也不尽然,我疚于找不到借口分手,乘势接娇媚人的眼泪一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