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代

百代中国在倒闭前灌录过一张旧上海滩老歌杂锦,名曰“上海爵士”,自然是请了“大牌”的老外监制,文案也称其浸淫海派音乐多年。

遗憾地,发扬白求恩精神请缨的洋鬼子未改传教士本色,他对东方魔都的靡靡之音有种一贯善意的误读和温柔的仰视。再多体面的虔诚,也挡不住门外汉露骨的愚笨。他迫不及待地把明治维新的陪衬者魔都鉴定成东方巴黎,站在复兴沉睡文化的前线,摩登的上海自开埠便放弃了缠脚的贞烈,用心谄媚。西式的洋房、古典的教堂,还有散落各处的酒吧和咖啡馆,这些充满性感和官能性的‘摩登’事物,正在成为新的抒情基点。

在他编排里,只打捞到了浅薄的蓝调复刻。原作是一道不着形色的农家菜,满是无心插柳的欣喜;他炮制的甜点大餐却不大诚恳,像八零后国民零食里的一种打蛔虫的宝塔糖,多咬一口,也反胃。

以简单的剥离来对待沉甸的时代曲,至少是不诚挚的,雪茄、香槟、美女,正如王姓小说工匠打造的上海意象,脂粉气过了头,她眼里的闺阁身子,反倒被她描摹成了站街小姐。这样的上海女子,义乌小商品市场一搭搭,上下齐齐蠕动着,高姿态来进货。

本土爵士的动人之处是恰好与旧殖民地的身份幻想叠合,催生了无限膨胀的高贵感。1930年代的霞飞路如今的淮海路,一向是海上旧梦的象征,在世纪末的后殖民地情调里它和那些充斥着旗袍、月份牌、黄包车、本土爵士乐的岁重新又变得精贵起来,像打在上海中年之心里的一个少女蝴蝶结,难以释怀。

上海做过很多殖民地心态的事,例如,政府下令将公共卫生间的中文标识全部取消,一律代之以英文。在上海周边建七个仿世界各国风格的小城镇,却排斥江南水乡风格的小镇方案。爵士等同于一剂兴奋的麻药,诱惑“飞蛾们”集体自我陶醉,让人想起顶马在《小市民》泄愤式的歌词:“上海市的戆卵是杀不完的啦;上海市的戆卵是死不光的”

“我正青春你还少年,我们相见不恨晚”,白光的原唱有种荡妇的愤懑、轻贱,而翻唱者郑芷骁,技术上无疑是无懈可击的,她拘谨的完美也是她最大的缺陷,把原唱邪气和野性,学不来的《荡妇心》,光凭声线,是无法演绎出一个无依无靠”有谁见逢人笑,暗地里抹泪痕”的烟花女子的。

百乐门里纸醉金迷的浪荡公子堙没在时间长河的细沫里,封面上月历美女开得高高的旗袍岔角亦早已没了色欲的味道。